韩国年轻人，逃不出首尔手心

　　韩国，首尔

　　“每一次搬家，都让我筋疲力尽。”

　　跟看世界聊近况时，38岁的金相勋说最近正在准备搬家，前段时间一直在看房子，从只是周末看房到工作日晚上也被占用。

　　“在首尔租房实在是太贵了”，他抱怨道，“但是我起初没有考虑过首尔以外的居住地。也许是因为我的工作，也许是因为我需要首尔的很多东西，或者只是因为，我相信年轻人就应该在首尔。”相勋从小学就跟随父母来到首尔，之后就没有再离开过。

　　“我好像是一个首尔主义者。”对于是离开还是坚守，金相勋颇感无奈。最近舆论热炒的“逃离首尔”，真实情况并非是否逃离这样的简单选择。

　　租不起，逃离

　　首尔的高房价，早已让韩国年轻人的买房梦遥不可及。但近年来租金价格的暴涨，直接催生出了“逃离首尔”的现象。

　　韩国特有的“全租”模式，让租房成本变得高不可攀。“全租”不需要付租金，但需要付给房东房屋总价的30%-80%作为保证金，到期后会全额返还，这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租户的普遍选择。房东可以用这笔押金投资或者存银行赚利息。韩国租房也有“月租”模式，一般适用于考试院、单间或者双间。除此以外，还有两种模式相结合的租房形式。

　　打开地图软件，金相勋把目标圈定在通勤一小时以内的地方。首尔的一个优点是发达的交通，地铁系统覆盖率很高。考虑到工作地点在九号线的汝矣岛站附近，通过计算，金相勋确定了可考虑的租房所在站点，比如佳阳站、曾米站等。

　　搭乘地铁通勤的首尔上班族

　　“我没有多少存款，只能通过贷款租房。”通过反复衡量贷款的利息，相勋确定了预算。

　　“有时候也会问自己，为什么只能活成这个样子，我要付多少利息才能过上像人的生活”， “偶尔也有在首尔的自豪感，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不安。”

　　通过租房软件，相勋联系了中介。“他们推荐的预算内的房子，我都很不满意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眼光越来越高。我不想再住在狭窄的房子里，我受够了单间的生活。”而对于满意的房子，高昂的保证金又让他望而却步。

　　中介不停催促他交定金，他也很清楚首尔的房子出租速度有多快，但他还是一直没能做出决定。

　　韩剧《恩珠的房间》剧照

　　在犹豫不决的时候，他去了在仁川市桂阳区的朋友家。“那里没有首尔的嘈杂，人们看上去生活得很好。最重要的是，在仁川，比首尔低很多的全租押金却可以租到更大的房子。是啊，为什么不再往西一点呢？在那一刻，我决定逃离首尔了。”

　　更换了选择之后，或许是仁川比首尔的选择多了太多，又或者是因为疫情让他不想再反复看房，他很快就确定了房子，当天签了合同，缴纳了定金，并提交了租赁贷款文件。他现在已经开始思考新房装修。

　　就这样，金相勋成为“逃离首尔”的一员。

　　夜晚的仁川市街道

　　逃不出首都圈

　　尽管如此，金相勋的焦虑感没有消失。除了担忧能否顺利贷款，他已经在为之后接近一个半小时的通勤感到疲惫。

　　每天穿梭于仁川和首尔，是很多韩国年轻人的常态。面对不断上涨的房价和全租押金，许多无法在首尔拥有一隅之地的年轻人，选择了居住在附近的仁川市或者京畿道，搭乘地铁去首尔工作。

　　首尔道峰山地铁站内

　　据韩国统计厅的数据，截止今年5月，首尔净流出人口已经达到4.4万人，平均每月净流出人口为8823人。以此趋势预计，今年首尔净流出人口将超过10万人。

　　“离开首尔的大多数人都去了京畿道或仁川等城市定居，因为从那里通勤到首尔是可以实现的。人口外流的主要原因是住房压力”，韩国发展研究院（KDI）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教授崔瑟基接受韩媒采访时表示。

　　据韩国行政安全部数据，今年上半年，首尔流出了102475人。与此同时，京畿道的人口在过去6个月增加了73,654人。京畿道、仁川和首尔共同组成了首尔都市圈，这个城市群集中了韩国近一半的人口。

　　电影《寄生虫》中，主角一家住在首尔的一个地下室里

　　大慧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，她和丈夫已经搬到仁川许久了。她接受《看世界》采访时，已经是韩国时间晚上10点半左右，回答问题时她还在哄孩子睡觉。

　　 “因为首尔的房价太高了，同样的价格，仁川能买上比首尔大三倍甚至以上的房子。老公在首尔上班，我也会偶尔去首尔工作。因为孩子的原因，我没法长期工作，只能做一些临时工作。现在选择住在离首尔近的城市，已经成为一种潮流。通勤花费一两个小时不是什么难事，大家都觉得是可以接受的。就像我，从首尔来回要三个小时。”

　　KB国民银行LIIV房产的数据显示，今年6月首尔公寓住房的平均交易价格为11.4283亿韩元（约650万元人民币），半年内上涨了1亿韩元。中小户型公寓（实用面积为60-85平方米）的均价为10.1262亿韩元（约570万元人民币）。独立屋均价为9.299亿韩元，排屋为3.298亿韩元。

　　据韩媒《每日经济新闻》援引韩国统计厅的数据，韩国收入最低的20%家庭的的平均净资产为（总资产减去负债）1.1877亿韩元（约67万元人民币），收入最高的20%家庭所拥有的资产达到7.9409亿韩元（约447万元人民币）。《每日经济新闻》写道，“除非你在韩国处于上层阶级，否则在首尔购买公寓或者全租会有困难。以首尔为例，应该说，除非是公租房，否则低收入阶层几乎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家。”

　　韩国目前的最低工资是时薪8720韩元（约50元人民币）。7月12日，韩国最低工资委员会确定2022年起最低工资为每小时9160韩元（约52元人民币），相当于每月1914440 韩元（约10774元人民币）。

　　Marcer（美世咨询）发布的《2020全球生活成本》调查报告显示，首尔位列第11位。此前，首尔是全球第四位，排名下降主要是受韩国汇率变动影响。秀彬告诉《看世界》，在首尔，每月的生活费至少是110万韩元（约6200元人民币）。

　　一档以租房为主题的韩国综艺节目《帮我找房吧》

　　去年刚毕业参加工作、从事股票交易的Mun Seon Jo告诉《看世界》：“坦白来说，我的工资不低，但是我没有办法存下大笔存款。我的工资在日常开销后，所剩不多。而且首尔的房价太高了，即使我有高工资，也买不起。”

　　房价的增长也拉动了首尔的租房价格。据KB国民银行LIIV房产的数据，首尔的平均全租房价格在过去一年上涨了17.86%，达到6.2678亿韩元（约350万元人民币）。金相勋说：“我们已经接受买不起房的现实，但现在的问题是租房也遥不可及，我们在首尔已经无家可归。”

　　因为很多年轻人选择了仁川和京畿道，目前这两个地方的房价和全租价格也正在飞涨。据KB国民银行LIIV房产的数据，京畿道公寓平均售价为5.3319亿韩元，同比增长25.18%。据韩国房地产商协会数据，仁川的公寓价格在过去的半年，上涨了12.35%。

　　韩国《中央日报》评论道，房价正在顺着年轻人逃离的路线增长，从首尔城东区到东大门区，再到都市圈的京畿道和仁川。但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，京畿道和仁川给予了他们继续维持尊严和梦想的机会。

　　逃离成为梦想

　　除了工作在首尔、居住在临近城市的选择，还有很多年轻人想要真正、彻底地逃离首尔。

　　“虽然我现在还要在首尔工作，但是2023年后，我应该会辞职，去小地方安家。”从事销售工作的正焕告诉《看世界》，“十年前我一穷二白地来到首尔，从考试院（价格低廉的群租房，原来是为赴首尔考试的人设置，现在成为低收入者聚集的地方）开始奋斗，但是首尔没有给我一个家。”

　　韩剧《请回答1988》里，宝拉在考试院的住处仅容得下一张书桌一张床

　　而谈及为什么决定2023年离开，他略带羞涩地说，因为他有女朋友了。“我想和她一起在乡下安家，我已经选好了一个很不错的地方。大概还需要两年，我应该会攒够买房的首付，虽然到时候还要还贷款，但是金额还能承受。”

　　“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离开，因为我目前还需要每月220个小时的工作（指经常加班）。除了首尔，其他地方似乎很难找到这样的工作。”

　　31岁的Yuburez是一名设计师，她打算离开首尔的原因，也是因为找到了另一半。“我有丈夫，还有两个孩子（两只猫咪）。回家乡后，我们会和父母一起住在乡间别墅。”

　　但Yuburez说这个计划一直在推迟中：“因为我和丈夫的专业限制，除了首尔，我们很难在其他城市找到合适的工作。我们现在还很年轻，之后我们可能会回家乡开一间咖啡店。”

　　“说到逃离首尔，我最不舍的是首尔的兽医院”，Yuburez补充道：“如果猫出现健康问题，在乡下可能得不到很好的治疗，而我不能没有我的猫。”

　　繁华的首尔市区街头

　　除了为了安家，年轻人想逃离首尔的原因还有很多。

　　Mun Seon Jo离开首尔后想去济州：“济州靠海，你会感觉到你很放松，而不是首尔这样的快节奏。”但是他又说，这只是hope（希望）。

　　今年29岁的Wooyoung在政府部门工作，他的想法是以后出国。作为一名父亲，Wooyoung的决定是为了孩子：“首尔的教育压力太大，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从小就被竞争的氛围包围。就我的观点而言，我的孩子快乐成长更重要。因此，从这个意义上说，出国是个不错的选择，孩子也可以看看世界。”首尔汇集了韩国最好的教育资源，也造就了最“卷”的教育竞争环境。

　　首尔的中小学生教育逃离不了“卷”

　　就如很多受访者提及的那样，首尔的优点很明显，缺点也很明显。它是一个汇集了几乎所有资源的大都市，拥有最好的设施和便利服务，满足了年轻人需要的高工资和丰富工作机会。同时，它也是一个房价高、竞争激烈、工作压力大、生活成本高，让很多年轻人想要逃离的高压城市。

　　“那么，你心中韩国最好的城市是哪一座呢？”

　　在采访的最后，笔者问了每一位受访者这个问题。不太意外地，笔者没有听到第二个答案。

　　“的确是首尔。”

　　相勋说：“在韩国，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是首尔主义者。想逃离的很多人也很遗憾不能留下来。”

　　作者 | 本刊记者 汤兴

　　编辑 | 雷墨 lm@nfcmag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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